連霧沒說要走，於是就這麽直接留了下來。

霍大少神色倒是沒有什麽變化——反正兒子一來又帶了姜家的小姑娘過來，霍夫人的註意力顯然是已經被分走了，多一個連霧少一個連霧也沒有任何區別。

這時候時間還早，不到中飯，正巧姜家小姑娘又來了，於是霍夫人手頭所有緊急的事項通通被一掃而空。先是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友好地交談了幾句——誠然，以霍夫人的個性與性格，主動的攀談是不存在的。

事實上，待姜茶坐定之後，霍夫人先是想要問一句高考考得怎麽樣的。

然而霍夫人轉念一想——

考得好倒還好說，萬一考不好，她這麽問了，豈不是畫蛇添足。這是其一，其二考試已經結束了，無論好不好都已經過去，再問也沒有任何意義。

而女強人如霍夫人，是絕對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的。

然後霍夫人又想問一問志願填報的事情。

然而轉念一想，成績還沒出來，問志願有什麽意義？這是其一，其二萬一成績出來了卻夠不上理想的大學，那樣平白招惹小姑娘傷心反而不好。

於是霍夫人斟酌再三，正準備要說話，那邊連霧的聲音卻已經清淩淩地響起來了，“小姑娘，你叫姜茶是吧？你現在還在讀高中嗎？”

她的聲線偏尖，說起話來就像鳴鳥動聽悅耳。但因為聲音好聽，盡管語速不慢，連霧的語氣並不顯得咄咄逼人。

姜茶搖頭，“我今年高三畢業了。”

“……”連霧怔了下，旋即又舒展著笑臉：“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剛上高中？”

她這話倒是很真心實意——小姜姑娘原本歲數就小，小個子小胳膊小短腿，襯著張娃娃臉天然稚嫩，甚至比原本的歲數看著還要小上幾分。

正是因為如此，還在懷柔的時候，就是到了初三，姜茶還常常被人認作是小學生。

姜茶聞言對她客氣地笑了下，沒有說話。

連霧卻像是來了勁般的，“……那你不是剛剛高考結束嗎？怎麽樣？”她的聲線微揚：“打算報哪裏的學校？”

霍夫人：“……”

霍夫人面上沒有半分的顯露，只悄悄地屏了息去聽。

想了想，姜茶不緊不慢地道：“我覺得還好，不過具體的還要等出成績再看。”

這是慣常打太極的說法，看起來似乎是什麽都回答了，實則是什麽都沒說。

覺得還好，那就是好不好只是個人看法，實際則尚不知情。至於具體要等出成績再看那就更是敷衍，明明連霧問的是打算，小姜姑娘卻顧左右而言他對此避而不談——

霍夫人：“……”

一旁的霍夫人不免暗暗地想，還好這兩句話不是自己來問。否則得了這麽語焉不詳的回答，她身為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豈不是會很尷尬，很有損威嚴和體面。

於是這位很有威嚴和體面的德高望重的長輩緩緩地開口，一錘定音地道：“高考結束也不能松懈，還是要好好學習。”

姜茶扭頭看霍夫人一眼，忽然就把霍夫人的一只手拉到了自己身邊來，小姑娘一邊拉著她的手，一邊一本正經地對著她道：“姨姨，我會好好學習的，請您放心。”

霍夫人內心：心，花，怒，放。

是啊。對著別人還都是打太極拳的小姑娘，在她這裏卻是老老實實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表態也相當認真。——這怎麽能不讓她心花怒放呢？

很顯然，這是因為她是很有威嚴也很體面的這麽一個長輩，所以小姑娘才會動她以情待她以禮。

對此，霍夫人感到十分滿意。

——然而霍夫人外觀：繃著一張臉下唇微抿，啟齒輕輕，“這是你身為學生應盡的義務。”

說完這一句霍夫人便不再多言了，只是下頜微微地收斂，上身挺直坐在沙發，姿態端莊優雅非常。

然而連霧那邊就不知道該怎麽接了，只好捂著唇笑了一下，眸光往上瞟了瞟，收回又笑笑地轉向姜茶，“肯定能考上目標學校的。叔叔家裏就是這樣的，外面人都說叔叔家是人傑地靈，出來的人又會賺錢讀書又好……”她勾勾唇，唇邊笑意溫和：“雲琛哥不就是這樣嘛。從前我跟他讀幼兒園的時候……那時候才多大呀，他就會做幾何題了。”

女人之間的對話，男人是插不上什麽話的。霍大少顯然深谙此理，且明白在兒子和小姜姑娘都在的情況下，老婆是沒有時間理他的。

老婆不想他出現的時候他卻頻頻地出現，這對於維持夫妻感情顯然是不利的。

所以霍大少他又去找牌友打五塊錢一把的牌了。

當然臨走前也不忘給霍夫人發微信，“老婆，閑雜人等走了記得給我電話，收到本條信息請及時回覆。”

霍夫人：“[好的]”

霍大少：“[哥哥啾咪]”

而此時霍·閑雜人等之一·雲琛就支著身子站在旁邊，那邊霍夫人跟連霧同小姜姑娘說著些瑣細的話，他站那兒卻也不顯得突兀，仍是頎長的身段立定了氣質閑閑的，聽連霧言及此才淡聲地出腔打斷了，“我幼兒園的時候還不會做幾何題，”

男人聲線低低淡淡的，辨不出任何的情緒，“我開始做幾何的時候，已經上小學了。”

這一聲平淡至極，甚至沒有任何的苛責之意，卻如一根銀針般地猛一下刺入了病竈。

沒有聲息，因為快準狠甚至也不覺得疼痛。

——可就是這麽一針下去，藥到病除。

若能一針見血，何必要用彎彎繞的費力。

連霧的臉立時就白了白，掩飾尷尬卻仍然微笑著，“是……是這樣嗎？……那大概是我記錯了？”

霍雲琛不鹹不淡地嗯了聲，未置可否。

目光卻落在小姑娘精致細巧的臉龐上，小姑娘卻斂著下頜表情嚴肅，不知道在想什麽事情，仿佛這裏發生的事情並不能分散半點的註意力。

霍雲琛：“……”

她怎麽沒一點反應？

一時尷尬，連帶著端坐在沙發上的霍夫人都覺察幾分——霍夫人行走商場多年，連家這個小女孩對自家兒子那點兒心思，她是拎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清楚明白歸清楚明白，霍夫人卻沒有插手這件事情的打算。

雖然連家的小女兒不知道從哪裏聽說她偏愛蘭花，甚至還幾次三番送了些價格不菲的品種過來。霍夫人倒是也不便推辭，只是最近打算在霍二小姐面前提一句，介紹一點資源好把這個人情還回去。

人情，霍夫人是不打算欠的；至於說連霧這種做法，她雖然說不上討厭，卻也更談不上是認同。

然而，即便是如此，霍夫人也覺得自家兒子的態度有些過於刻薄，霍夫人霍二小姐小霍姑娘通通都是一路人，秉承的就是做人留一線說話說三分的態度。

若無深仇大恨，何必咄咄逼人。

小霍少爺雖然是霍夫人的獨生子，但事實上從小時候起，霍夫人幾乎對他就是聽之任之得多——倒也不是驕縱，就是連管都懶得管的放養。

反而是霍大少約束管教得多一些，當然也多不到哪裏去，不然就不會發生後來霍雲琛出國霍老爺子一怒之下切斷經濟來源那檔子事情了。

夫妻倆對於兒子的態度都很明確，自己做選擇可以，但相應的代價與成本也要自己一個人承擔。

只是到了此節，霍夫人才決定要提點他一句，她略略斜過目光去看，卻見霍雲琛的眸低垂著，眼光灑落在小姑娘身上一瞬也不瞬。

霍夫人面色一滯，隱約覺得那眼神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然後她驀地就想起來，剛談戀愛的時候，霍彥辰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的她。

霍夫人：“……”

霍夫人站起身來走到霍雲琛身邊，話音淡淡地落下，“你過來。”

霍雲琛頓了一下，目光偏移朝小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眼。

四目對視，姜茶點了點頭。

霍雲琛：“……”

然後他才轉身往外走去。

連霧無意瞥見了這副情景，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勁。

又或者，是哪裏都不對勁。

鎮場子的霍夫人一走，室內的氣氛靜了幾秒，很快連霧就開始主動地攀談起來，“你這條裙子挺特別的，是定制嗎？”

姜茶搖頭，“是姨姨買給我的。”

連霧的臉色微不可查地怔了怔：霍夫人那是什麽人？明面上雷厲風行的女強人，背後是娘家和夫家兩棵大樹——縱然老爺子看不慣這個兒媳，但那都是關了門自己人跟自己人鬥，對著外人，老爺子是萬沒有讓自己人被欺負的道理的。

所以霍夫人她，雖然能幹精明，卻也十足驕矜。

至於說私下的門面工夫，於霍夫人而言一是不屑做，二則是沒有必要做。

霍夫人若是對誰好，除了是她真心所願，沒有別的理由。

……看來這小女孩跟霍家的關系匪淺。

連霧的眼眸沈了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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